他看了一会儿,意兴阑珊地回到床边,佝偻着背,双肘搭在膝盖上,浑身笼罩在一层森凉的沉郁之中。
他已经记不清,多少次从噩梦中惊醒,只有满心痛苦和悔恨伴他度过余下的夜。
许久,舷窗外渐渐安静下来,午夜重新恢复了它的沉寂。
经纪人轻轻敲响房门,“北宸,你醒了吗?”
“……”舒北宸瞥了眼房门,没有搭话。
经纪人听里面没声没响,有点担心,用备用房卡打开了门,进门后,只见舒北宸一身颓废地坐在床边,便叹了口气,上前拍了拍他的背,拉过椅子坐在他对面:
“吵醒你了吧,国航的飞机出事故了。”经纪人看了眼窗外,海面上方还飘着隐隐余烟,感慨道:“这么剧烈的爆炸,要是还有人没逃出去,肯定是尸骨无存啊。”
舒北宸死气沉沉地扯了扯唇,“我刚刚在想,真希望被炸死的是我。”
“……”经纪人无言地看着他,半晌,才问:“你睡前吃药了吗?”
舒北宸自三年前开始,夜夜饱受噩梦困扰,几乎难以维持正常的工作和生活。
连经纪人都不敢置信,那个无所畏惧的、豪爽的大男孩,竟然活脱脱变了一个样子,他当时的状态,形销骨立,似乎连多活一秒都是折磨。
看过精神科医生之后,医生给他开了百忧解和安非他酮,药物替他抵挡了一些悲伤,也终于让他明白,当初舒野服用这些药的时候,是怎样的心情。
只是,噩梦依然纠缠着他,是如蛆附骨的心魔。
舒北宸微不可见地点点头。
“唉……”
经纪人有点愁。明明在别人身上,如海深爱也难敌似水流年,为什么到了舒北宸这里,时间却偏偏失去了它该有的效果,就是无法抹平失去恋人的痛苦呢?
话说回来,他也根本不知道舒北宸哪儿来的恋人。
在他的印象里,舒北宸明明是母胎lo的,他的眼光高得很,谁都入不了他的眼。
“要不,这次海花岛的拍摄任务完成后,我陪你去趟加州吧,咱换个医生,换个美国医生,顺便感受下加州的阳光。”经纪人打起精神道。
“……”舒北宸又陷入了沉默,怔怔地盯着地板,一脸呆滞。
经纪人不忍看他这个样子,便起身扯住他的袖子,“走,睡不着咱出去逛逛吧,这游轮上有的是好玩的,老宅着多浪费钱啊,是吧?公司报销呢。”
说完,他强拉着舒北宸便走。
舒北宸也无可无不可地,就这样被他拉去了游轮上的酒吧。
飞机这一炸,的确炸醒了不少人,酒吧里电音震耳,灯彩晃动,舞池的人群疯狂扭动,花红酒绿的酒,在调酒师的手里,变戏法似的飞来舞去。
这里有很多东南亚来的卖淫女,拿着旅游签证非法滞留在海花岛,流连在各种夜生活场所,给世界各地的游客提供性服务。
经纪人很快便跟一位身材火辣的美妞滑进了舞池。
舒北宸捡了个隐蔽的角落,窝在卡座里,独自一人,一杯接一杯地喝闷酒。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意识渐渐有些恍惚了。
突然,嘈杂的音乐中,似乎传来一句惊喜的:“……哥哥?”
哥哥……
舒北宸痛苦拧眉。
他多么希望,能再听到舒野站在他的面前,叫他一句哥哥。
“哥哥!”耳边的声音更清晰了,对方似乎在向他走近,“真的是你吗?哥哥,我
好想你!”
谁啊?舒北宸眯细眼眸,在暗淡的光影中辨认着眼前的身影。
等等——
晏宁?
他的剑眉微扬,很快,他的脸色便拉下来,厌恶地撇唇:“你怎么在这儿?”
“……”晏宁碰了个钉子,难堪地低下头。
他的手里拿着一块百洁布,灰扑扑的工作服将他的五官衬得更平平无奇了。
任谁也看不出来,这个年轻人,曾经是复星集团的总经理。
阅历似乎没有在他身上刻下任何痕迹,他没变得更智慧,也没变得更深沉,他还是他,万千人海中最平庸的那个人。
唯一的不同是,普通人一般没坐过牢。
而他,刚刚因为商业欺诈和贿赂坐了三年苦牢,还上过报纸,虽然大众未必能记得他那张普通的脸,但亦没有老板愿意再收留他了。
晏凯复去了国外,舒屿也并不见他,舒北宸直接把他拉黑了。
他只能跟那些偷渡到大陆的黑工一样,到处打短工,赚一点低于最低工资标准线的钱,仅供糊口而已。
海花岛刚刚落成,安保和制度尚不完善,有不少地方可以让他暂时存身。
比如这个游轮,他可以在客人散去的凌晨打扫一下酒吧的卫生,捡些客人剩下的食物吃,睡觉洗漱则在杂物间解决,还能赚点钱,在寻找下个短工的时候不至于挨饿。
这对于他而言,已经是不错的条件了。
然而这一切对于他来说,都没有今晚的惊喜来的重要。
他竟然看到了舒北宸!
如果他能跟二哥搭上线,求他提携提携自己,帮忙找个工作,那不就可以从这种生活中解脱出来吗?
“哥哥,我这几年真的好想你,我知道错了,”晏宁突然单膝跪在舒北宸的面前,扯住他的袖子,仰面含泪望着他:
“你不知道我过的是什么日子,舒野当年过的比我强多了。”
“别、提、舒、野。”舒北宸一字一顿地说,“我不希望听到他的名字,从你的嘴里说出来。你不配。”
“……”
晏宁被他憎恨的目光刺得身体晃了晃,但他不能放弃这个机会,他还可以东山再起的,他的爸爸和哥哥们有权有势,凭什么他要过这种日子?
“哥哥,求求你了,你带我走吧,别丢下我,别丢下我一个人在这儿。”晏宁苦苦哀求,眼泪顺着面颊流淌。
舒北宸强忍着脑袋的刺痛。
别丢下他?当年就是被猪油蒙了心,留下了他,才丢了他的小野。
他用力挥开晏宁的手,狠咬后槽牙,对着不远处的人高马大的酒吧保安招了招手。
保安立刻上前,恭敬地半俯下身:“先生,有什么我能帮您的吗?”
“请你把这个扫地的带走,不要让他来骚扰我。”
“扫地的”这三个字,他咬得格外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