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野不解地想——你有什么好生气的呀?我才是该生气的那个人吧,头顶都绿成一片草原了呢!
半晌,他清了清嗓子,声音带点沙哑地问:“……你怎么找到我的?”
卢瑟也不抬眼,只是盯着他的唇,淡淡道:“我家附近有四条主要街道,通往三十二个路段,逐一排查的。”
三十二个路段……
舒野心中一虚,讷讷问:“那你……找了我多久?”
卢瑟抬头,“前天晚上的事,你不记得了?”
“嗯,只记得后来很累、很冷,就睡着了。”舒野努力回忆着。
“不是睡着……”卢瑟的声音低了些,“你病了。”
“……哦。”
卢瑟又喂了口粥给他,平静地说:“我凌晨五点在霞飞路找到你的,那时候,你已经发高烧了,昏迷了一天一夜才醒过来。”
舒野默然。
半晌才说,“那天晚上,我以为我躲得够快,你没有看见我。”
“我的确没有看到你,”卢瑟说。
舒野微微抬眉,带着疑问看他。
卢瑟抿了抿唇,解释道:“我看到一个隐约的影子一闪而过,我只是觉得,那可能是你。”
他顿了顿,“……不如说,我希望那是你。回到家后,我一直放心不下,还是出去找了。”
舒野觉得难以理解,“所以,就为了一个一闪而过的、隐约的影子,你找了我一整夜?”
他摇摇头,“卢瑟哥哥,你真傻,也许那只是个没有意义的影子。”
卢瑟弯唇一笑,目光深幽如古井,却仿佛有光流动:
“的确,隐约的影子,可能没有任何意义,但如果我最在乎的人不见了,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让我猜疑,是不是他回来了。”
他凝视着舒野,一字一顿地说:
“当影子被赋予了思念的重量,就不是无意义的。”
“因为,与其相信你没来,我宁愿相信你来了。”
舒野的眼眶酸涩,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你有没有想过,我跑掉,是不希望你找我?你不怕找那么辛苦只是白费劲吗?”
“我找你,是因为你消失了;能不能找到,是另一回事。”
卢瑟静静地看着他,目光中闪动着他看不懂的东西。
“重要的是,你需不需要我?如果你需要,就算前途是无望的,我也会找下去。”
说到这个地步,已经不是在说寻找,而是等待。
舒野的喉咙像是堵了什么东西似的。
他突然有点讨厌自己。
既无法忍受别人的疏离,又难以接受别人的爱。
他低头,抹掉即将坠落的泪珠,吸吸鼻子,说:“昨晚我看到的……那个年轻人是谁?”
卢瑟眸光一顿,似乎没想到舒野会提起这个,还是答:“雪琦。”
“哦,”舒野吸吸鼻子,又问,“他为什么抱你啊?”
卢瑟一怔,突然想到了什么,挑起眉梢,有点难以置信又好笑的问:“难道你是因为他才跑掉的?……小野什么时候这么没自信了?”
“才不是呢!”舒野唰地睁圆双眸,“我就是顺道来看看你,因为走了那么久,也不知道你还活着没。谁知道,撞破了你的好事。”
“什么好事?胡说八道。”卢瑟无奈地嗔怪,“再说,你‘顺道’跑来,就是为了看看哥哥还活着没啊?”
“是呀,虽然我还没原谅你跟温泽西一起算计我的事,但毕竟你也是……一条人命。”舒野现学现卖,立刻把舒屿说的话用上了。
卢瑟诧异地挑眉,“这么生哥哥的气啊?以前还说什么喜欢哥哥、馋哥哥的身子,现在就只成了一条人命的关系?”
舒野脸红,“你才胡说八道呢!我什么时候说过馋你身子了?也没说过喜欢你!”
卢瑟却一脸正色道:“你说了,你的肢体语言说了,游乐园那天,你一直趁机摸哥哥、调戏哥哥,还带了情趣酒店的卡撩哥哥。”
舒野:“……”他有吗?
有也得说没有!
他梗起脖子,理直气壮地反驳:“我没有!你想多了!再说早知道你不守男德,我也不会跟你去游乐园。”
卢瑟默默地瞅着他,像是在瞅什么负心汉一样,瞅得舒野都有点内疚了。
过了几分钟,卢瑟才说:“雪琦犯了事,他的官司牵连到暗色,所以昨天才来找我。”
舒野半信半疑,但仔细想想,那天雪琦的样子是有点不对,跟丢了魂儿似的。
他好奇地问:“那你帮他了吗?”
卢瑟淡淡地:“没有。”
“哦~”舒野脑中瞬间浮现出电视剧里的狗血场景,“我懂了,他是不是说,进监狱前,最后的愿望就是让你抱抱他,所以你就抱了?”
他恍然大悟,还煞有介事地点点头。
“等等,”卢瑟唇角一抽,打断道:“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抱他了?”
舒野炯炯有神道:“两只眼睛都看到了。”
卢瑟放下碗,沉吟片刻,“行吧法官大人,如果要给我定罪,那我要求重现一下犯罪现场。”
“重现就重现,”舒野噘嘴,他思索片刻,清了清嗓子,说,“那一晚,风雪如晦,夜深似海,我迎着凛冽的寒风,艰难地向你家爬涉……”
“……”
卢瑟挑了挑眉,问:“我家是住在珠峰顶上吗,又是风雪又是爬涉的?”
舒野白了他一眼,怒道:“别打断我!”
卢瑟忍着笑,赔礼道歉道:“行,法官大人我错了,请您继续说。”顺便给舒野又喂了一口粥。
舒野咽下,继续道:“饥寒交迫的我,在忽明忽暗的路灯下,辨别着眼前曲折的前路,怀里仅剩的一根火柴,是我唯一拥有的东西。”
卢瑟难以言喻地看着他,“有必要用这种文学手法吗?”
“有必要,”舒野点头,“艺术来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
“……”
“而且,你别打断我。”
“……好。”
舒野接着说,“我依稀看到,你的影子出现在黑暗的前方。万分欣喜之下,我划亮了唯一的一根火柴,只为了看清你的脸。”
“火光中,我似乎看到你端着……一盆香喷喷的佛跳墙向我走来,我的内心充满了激动。”
“然而,刹那间火光熄灭了,我竟然看见!那残酷的真相!——你和另一个男人,紧紧抱在一起。”
卢瑟嘴角微微抽搐,刚想辩解些什么,舒野又打断了他,瞅着他控诉道:
“那姿势,如同死前的罗密欧与朱丽叶,如同死后的吉普赛女郎和钟楼怪人,如同一对不能分割的连体双胞胎……”
“排比就不用了,”卢瑟举手求饶。
舒野这才消了声。
“你的比喻也太奇怪了,”卢瑟支着下巴,似笑非笑道,“我怎么记得,当时我转身开门,雪琦才突然冲上来……”他一字一顿地说,“强、抱、了、我。”
“我才是被占了便宜的受害者,可是小野呢,却也不为我说一句话,还把我的不幸故事编得跟舞台剧似的。”
“受害者?切,我看你乐得很呢。”舒野撇唇,气呼呼地转过头去。
“小没良心的,”卢瑟无奈地笑笑,捏捏他的脸蛋,“自己消失了一个月,连条信息都没有,一回来,就指责哥哥不守男德,你过不过分?”
“你就是不守男德,”舒野瞪他,眼睛水汪汪的,“你就是抱了。”
“我没抱。”
“抱了。”
“没抱。”
“抱了。”
卢瑟眉眼微敛,声音淡下来:
“成,哥哥不跟你争,就算是抱了。但是,小野也有错,所以……”
“……我们算是扯平了吧。”
舒野瞪着他,不服气地反问,“小野有什么错呀?”
卢瑟一言不发地瞅着他,直瞅得他心里毛毛的。
然后,卢瑟慢条斯理地站起身,抽掉枕头,将舒野重新按在床上,一只手撑在他的耳边,居高临下地,一字一顿地说:
“因为,你伤害了,我最喜欢的人。”
声音很轻,却如宛如空谷回响一般,在舒野的耳边重重回荡。
他的心突突直跳,忍不住舔舔唇,想开口,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卢瑟的眼睛,深邃如幽潭,漆黑似泼墨,仿佛天地万物中,只有舒野一人,能落入他的眼中。
“你让他在风雪里忍饥受冻,害得他烧了一昼夜,让我心如刀绞。”
舒野怔怔地看着他。
卢瑟继续说,“你说,怎样才能赔偿我的精神损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