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外路灯的冷光透过黑色的车窗,他的脸被被笼罩在一片阴郁之中,看不清楚表情。
这时,昏暗的街路尽头,慢慢走来一个清瘦的身影。
卢瑟的眸光一闪,飞快地打开车门,向那个身影快步走去。
“小野——”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急切的神情也冷淡下来。
眼前的年轻人,并非他日思夜想的少年。
而是一个因玩火自焚、陷入了大麻烦之中的人——
雪琦。
雪琦比半年前憔悴多了,他的脸色惨白,神情恍惚,背也有点佝偻。
似乎受了很大的惊吓,一点风吹草动的声响,就让他受惊似地四处张望,衰弱的神经饱受折磨。
“卢瑟先生……”他颤声道。
卢瑟的目光在他身上瞟过,雪琦身上的风衣略微起皱,左襟还有一块咖啡的污渍,看上去狼狈不堪。
卢瑟摇摇头,平静道:“你不该来这里。”
雪琦的身体摇摇欲坠,仿佛风中之烛,寒冬腊月中他的脸上却满是虚汗,是服用美沙酮戒毒后的典型反应。
“我睡不着,”青年摇着头,呼吸急促,“金光耀不接我的电话。”
自从奶球出现,金光耀就对他越来越疏离了。
要不是奶球不搭理他,估计雪琦也不可能在他身边呆到今天。
“金光耀的爷爷是常委,他玩得再开,也不得不顾虑家族名声,”卢瑟淡淡道,“他给你找的律师,打涉毒官司很专业的,你专心戒毒,等待庭审就好。”
说完,他转身欲走。
“我不能坐牢!”雪琦突然爆发出一声喊叫,在寒夜中格外刺耳,“他们说容留他人吸毒罪的判刑,加上一年的强制戒毒,我要被关上三年。”
药物让他头痛欲裂,情绪更是难以控制,“我不能、我不能做三年牢,出来就三十了,还有案底。我不想……虚度青春……”
卢瑟缓缓回过身,浅淡的眸子带
点嘲讽,语气很轻,“不想虚度青春,那你这些年在干嘛呢?”
雪琦嘴唇哆嗦着:“我只是玩一玩,很多明星、艺术家都吸毒,而且我吸的ghb比海洛因更少依赖性……”
卢瑟摇摇头,轻笑一声。
他无言的嘲讽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雪琦的脸上,火辣辣的难堪。
如果ghb比海洛因更少依赖性,他又怎么会沦落这种精神疯魔的地步?
“我不能……”雪琦喃喃地低语,“……我不能进去,我还打算继续上学,出国学服装设计……我不能就这么……玩完……”
卢瑟看着他,脸上没什么情绪,轻声说:
“在东南亚和美国,我都见多了你这样的年轻人,只顾沉沦在堕落无聊的生活中,却幻想着突然有一天能大彻大悟,变成了一个自律的成功人士。”
他的眸子惊人的锋利,宛若刀锋,声音虽轻却掷地有声,砸在雪琦的心上:
“你的梦想永远都不会实现,因为你一直在躲避它,从不曾让它有机会,在这个世界上出现一天。”
雪琦快要崩溃了,他摇着脑袋,苦苦恳求:“求求你了,帮我联系温先生好不好?”
卢瑟觉得好笑,“你真觉得温泽西会帮你?”
“……”雪琦咬着唇,“至少,我想试一下。”
“不必试了,”卢瑟淡然回绝,“你不去找他,他还会看在你曾是暗色台柱的份上,帮你解决当下的麻烦;你若真去了,他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只会心生厌烦,怕是连想都不愿想到你,何谈帮你?”
“不、不,总有人能帮我吧?”雪琦的语气渐渐疯狂起来,“林先生?朱先生?……”
卢瑟静静地看着他,如同在看一个可悲可笑的小丑。
他垂下眸子,声音渐冷,“别再来找我,我很忙,没时间应付你。”
说完,他抬手打开电子门,刚打算进去,雪琦却突然从身后抱住了他,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声嘶力竭地喊:
“你帮帮我好不好?我知道你可以的,卢瑟先生!”
他身上残留的烟气酒气笼罩上来,卢瑟厌恶地皱眉 ,用手肘将他抵开,冷声警告:
“你非要我找警察来,把你带回去?候审期间犯事,就不是最轻量刑了,你——”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倏地眯起眼睛,紧紧盯着不远处的街口。
刚刚不经意地一瞥,他似乎看到了一个身影,正站在街口的路灯旁。
虽然逆着光线,面容也黯淡模糊,但哪怕只有浮光掠影,那个让他魂牵梦萦的剪影,他也不会认错。
然而影子却似春梦无痕,一闪而逝,细看之时,街口空荡荡的,只有寒风卷过枯叶,再无其他。
卢瑟怔怔然地,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
自从得知舒野从晏凯复处逃跑失踪后,他就没睡过一个安稳的觉,多日来心力交瘁,形神疲惫。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是不是夜有所梦,才日有所见了。
“帮帮我……帮帮我……”
雪琦仍在他身后,祥林嫂一般地碎碎念,似乎精神都不太正常了。
“只有你自己能救自己,若真想重新开始,牢里不也能读书吗?”卢瑟拉开他的手:“还是,你真正担心失去的,只是纸醉金迷的生活?”
“不……不……”
雪琦目光呆滞,似在梦中,抑或是,希望即将来临的命运的雪崩只会是一场梦。
然而真正化为一梦的,反而是这些年虚掷的人生。
卢瑟打开院门,再度看了空无一人的街口一眼,顿了几秒,才走了进去。
电子门缓缓关上,将那个摇摇欲坠的身影抛在冷风中。
-
深夜无人的街上,舒野漫无目的地走着。
天空深沉墨黑,无星无月,街上无人,只有破塑料袋和枯叶,被寒风席卷着,刮过他的脚边。
冷风刺骨,干冷的空气仿佛冰刀霜剑,刺痛了他娇嫩的脸颊。
他的肚子咕咕叫了起来,已经临近午夜了,一整天他几乎没吃过几口饭。
但是他没有钱,电子账户也不能用。
此刻,这些事都不那么重要了,唯一让他心痛的是,刚刚在卢瑟哥哥的门口看到的画面。
他的心仿佛被人哗然撒了一把冰渣,刹那间一片冰凉。
——卢瑟哥哥和另一个年轻人,抱在一起。
眼睛被这一幕刺伤了,他一秒钟都无法忍受下去,急匆匆地跑开了。
清冷的寒夜中,无边的孤独和抑郁笼罩着他,好像在一天之内,世界竟全然陌生起来。
舒北宸清空了他的房间,舒屿跟孔小姐谈婚论嫁,卢瑟哥哥也有其他的情人了。
至于温泽西那个大猪蹄子,他从未相信过他嘴里吐出的鬼话。
而晏凯复……
估计现在正被他气得暴跳如雷,恨不得从未生过他这个悖逆不乖
的儿子吧。
为什么不管在哪个世界,他都是要被抛弃的那个人?
过去的命运太沉重,他在乎的人、喜欢的人,最后都放弃了他;而现在的命运却又太轻,他无法跟任何人建立起羁绊和信任。
这样孑然独立在人世间,确实是一种生命中不可承受之轻。
他不知道该怎么活才好。
不知道走到了何处,眼前的街道他从未来过,却隐隐有种熟悉的感觉。
他茫然地四下看看。
冬夜的店铺早已挂起门卷帘,只有零星几家药店和24小时便利店还亮着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