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鑫静住了,好一阵儿,才用成竹在胸的声音,笑着答道:「萧教授怎么还
是老脾气。呵呵……您老说了半天,也没告诉我您到底想要干什么啊?」
感觉到刘鑫有所退让,萧森便也收敛了怒意。「用得着说那么清楚吗?」
「当然要。说清楚了,也免得我领会错了您的精神,办坏了事嘛。」
刘鑫略带调侃地说着,语气却很是温和,没有一点盛气凌人的味道。
萧森不以为意地笑笑,「那好吧。我希望老周那个位置能让给我。」
「这个……」
刘鑫显得多少有些犹豫。「好象不大好吧。周教授那边是我主动请他的,而
且已经打了包票,再要反悔只怕大家面子上都不好看。能不能将来再帮您准备另
外一个和他相当的位置?」
「有这样的位置吗?什么时候会有?」
「现在暂时还没有,不过机会多的是,我们将来肯定还会有公司上市的。」
萧森可不想等那么久,小雪只怕也等不了那么久。「不如让老周等下次机会
好了。呵呵……」
刘鑫静了静,轻声问道:「萧教授容我再考虑几天,行吗?」
「几天?」
萧森忍不住反问,随即又道。「河南的人不是就要到了吗?你没准备引见老
周给他们认识?」
「还没想好。要知道谈判的大概趋向才能决定。」
萧森拿出穷追不舍的劲头儿,继续挤压着刘鑫回旋的空间。「那……有没有
准备接风宴?」
「如果见面顺利的话应该会有。」
「我希望你能请我当陪客。只是见个面认识一下,可以吗?」
「萧教授——」
刘鑫终于耐不住了,「这恐怕不行,不大方便。还是等我想好再说吧。」
这才是拿出王牌的最好时机。萧森一边想,一边就淡笑着问道:「刘鑫,你
是不是很喜欢小雪?」
刘鑫的语气却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是啊。您怎么忽然说这个?」
萧森慢条斯理语重心长地说道:「小雪现在还未成年,我还是她爸爸。」
说到这一步显然已经足够了。刘鑫只沉吟了一阵儿,就会意地笑道:「姜到
底还是老的辣。呵呵……好,我会尽量安排的。您等我的消息吧。」
萧森当然不会以为这样就算大功告成。所以,即使小雪一再软语哀求,他也
不肯把手机还给她,当然更不允许她上网。作为刘鑫这点让步的回报,对小雪悄
悄打电话给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足够了。
他不得不这么做。和想要得到的东西相比,他手里的牌实在有限,必须小心
谨慎,物尽其用。这些牌还是有时间寿命的。且不说小雪成年后的行为未必还会
受他多少控制,单是刘鑫在得到她肉体后有可能出现的主客易位局面,就可以轻
易让他所有的底牌在一瞬间烧成飞灰,化为泡影。而在这之前,他不仅要设法挤
掉老周,更要设法尽早成为公司股东——河南那家公司的,或者深圳游龙的。一
个职位毕竟只是一个职位,随时可能被撤换。真正能支持长久的,只能是实打实
的公司股票。
不过,第一步走得颇为顺利,还是让萧森得意了几天。周六接到刘鑫的通知,
他还特意洗浴梳理了一番,又换上那套难得会穿的唐装,才带着凌尘,开车出门。
出乎萧森意料的是:当他迈步走进房间,老周夫妇却已端坐在沙发上,见他
进来,还微笑着起身招呼了几句,脸上没有一点吃惊的意思。
他们显然事先知道自己会来。刘鑫这个混蛋,居然跟老子玩这么一手!那就
走着瞧好了!萧森忍不住就有些恼火,一边勉强堆笑跟老周寒暄,一边暗自咒骂
不已。
知道刘鑫送了老周夫妇过来,又接客人去了,萧森大喇喇坐进沙发正中,将
老周挤到一边。文弱的老周仍旧摆着恭谨的笑容,见他
不说话,也就专心致志地
听着两个女人絮叨家常,并没有注意到他的脸色。
萧森趁机慢慢调顺呼吸,理稳情绪,重新把心思集中在如何讨得河南来客的
欢心上面。
刘鑫不是说法律顾问和独立董事的任命也要得到对方同意吗?凭自己豪放大
气又不失仔细殷勤的待人接物,老周这样居高自傲言语木讷的书呆子根本就不是
对手。想到这里,萧森心中不由一动。对啊!说不定刘鑫正是因为怕摆不平老周,
才故意让他们俩一起和对方见面,以便推卸做出最后选择的责任。这小子行事倒
还真是周到缜密,谁也不肯得罪呢!
萧森越想越觉乐观,看着老周的神情渐渐就从容自在起来。
没过多久,刘鑫就陪着一个高大壮硕的灰发男人推门而入,后面跟着一男三
女四个年轻人。其中一个,分明就是秘书陈琳。
「萧老也到了啊。呵呵……」
刘鑫爽朗地笑着,随即上前和他握了握手,然后回身介绍道:「这位就是罗
汉罗书记。这位是深圳大学法学院萧副院长,这位是我的恩师周教授。」
萧森抢前一步,抓住罗汉的手,略略使劲儿摇了两下,感觉到对方的手也十
分有力,便与他相视一笑,道:「幸会幸会。罗书记是第一次来深圳吗?」
「是啊。萧院长看起来倒不象是读书人,莫非以前当过兵?」
「罗书记好眼光。我年轻时确实在部队呆过七八年。您呢?」
「我倒没有在部队呆过。只是年轻时好武,练过几年。呵呵……」
罗汉一边说,视线转向旁边的凌尘,隐隐就是一楞。「这位是……」
「是我太太,凌尘。」
萧森见凌尘的神情也有些僵滞,不免有些诧异。但此时此刻却容不得他仔细
寻思到底怎么回事,只得连连使了几个眼色,示意凌尘不要失礼。凌尘勉强笑笑,
伸手过去握了握,淡淡地问候道:「你好!」
「好,好。萧太太真漂亮。」
罗汉低声赞叹着,又上下打量了凌尘两眼,才转身过去和老周夫妇寒暄起来。
这家伙分明也是个色鬼!日——萧森这么暗骂着,并不觉得有多么担心,反
而还感到了几分得见同类的欣喜。凌尘毕竟是老女人了,罗汉充其量只不过看看
而已,不至于为她破坏了「朋友妻不可戏」的江湖规矩。真正应该提防的,是不
能让罗汉看见小雪。万一不小心出了什么岔子,刘鑫那里可不好交代。而除此之
外,他就再也没有什么需要担心的了。因为他有近乎绝对的把握相信,罗汉这种
从社会底层摸爬滚打混出来的人,不可能会喜欢正经八百书生气十足的老周。
萧森一边听刘鑫分别引见小王小张和徐晖,一边分神倾听着他们的寒暄,发
现果然比和自己冷淡了许多,心中越发得意,看向面前两个年轻女人的眼光,渐
渐便有些放肆。
小张明显是个行货。虽然漂亮,但脂粉气太浓,又过分高大,并非自己喜欢
的类型。何况她还是刘鑫公司的人,沾上了不免有许多麻烦,还是别碰为好。倒
是高矮适中丰润合度的徐晖,虽算不得很漂亮,看上去却十分地舒服顺眼。萧森
盯着静若处女的徐晖,隐约感到一阵冲动。她会不会是罗汉的禁脔呢?如果自己
拿甄琰和他做个交换,他会不会答应?
直到刘鑫招呼众人入座,萧森才暂时停止了胡思乱想,重新打起精神,和罗
汉你来我往,觥筹交错起来。
十个人的酒桌,很快就变成了他和罗汉高声谈笑的舞台。除了刘鑫和小张偶
尔还能插进几句嘴之外,其他六个人,基本上都只剩下听的份儿了。
酒过三巡,萧森和罗汉说话的腔调,俨然就已经近乎莫逆。
萧森正琢磨着怎么才能找个机会和罗汉单独聊聊,至少也要另外约个时间,
凌尘却忽然悄悄扯住他的后襟,等他回头,又附耳轻声说道:「老萧,你出来一
下,我有事要跟你说。」
萧森这才注意到凌尘煞白的脸色,想起刚才直到现在她的表情始终都很僵滞,
心中的诧异顿时无法遏止。起身道明歉意,便跟了凌尘,走出门去。
「怎么回事?」
凌尘低头磨蹭了好一阵儿,才终于期期艾艾地恳求道:「老萧,这个职位我
们还是不要了吧。让刘鑫帮忙另找机会好了。」
萧森越发感到诧异,连忙追问道:「为什么?」
「我……我看着老周他们也怪可怜的。」
「那让他们另等机会好了嘛。」
萧森随口答道
,看见凌尘僵滞的表情转而又开始飘忽不定,心中不由一凛。
「就为这个?还是另有原因?你别吞吞吐吐的,有话就快说。」
凌尘兀自沉吟着,转头看了两圈,这才重新看住萧森,咬牙切齿般地沉声答
道:「这个罗汉是我的杀父仇人。」
这……这也太巧了吧!萧森的脑袋顿时变成了大半锅糨糊。「你爸爸不是自
杀死的吗?」
「是自杀死的,但也是他逼的。」
萧森勉强定了定神,疑惑地看着凌尘,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却又不
知道该怎么着手,只好简单问道:「你确定是他?」
「本来还不是很确定。后来见他说起以前曾经担任过xx县的革委会主任,
我才敢断定是他。」
「不会搞错吗?」
「绝对不会错。我可以用性命发誓。」
「那他认出你了没有?」
「不知道,应该可以认得出来。但看他的样子,好象又不是很有把握。」
「你是不是还想找他报仇?」
凌尘用期盼的眼神看着萧森,轻轻答道:「如果能报的话当然好。」
意料之外的两难境地,让萧森半天都说不出一个字。要想讨好罗汉,也许有
很多方面都需要凌尘配合,但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即使她不阻拦自己,也是绝对
不可能帮得上忙了。而报仇呢?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可难。且不说自己想谋的职
位多半要泡汤,很可能还会得罪刘鑫,最终闹个鸡飞蛋打。想到这里,萧森连忙
低声温言道:「凌尘,报仇不是一件小事,必须从长计议。今天你就先尽量应付
过去,回家我们再好好商量,好吗?就算是决定要报仇,接近他也才有更多机会。」
「我不想再见到他。」
凌尘斩钉截铁地说。
萧森迟疑了片刻,只得让步道:「要不你先回去,我跟他们说你身体不舒服。
我也会尽早回家和你商量决定下一步对策,好吗?」
凌尘不大放心地看了他几眼,终于还是点了点头。「那好吧。我在家等你。」
说完,转身向外面走去。
看着凌尘多少有些瑟缩的背影,萧森暗自叹了口气。这都什么年代了,还说
什么报仇之类的过时话。21世纪,只有钱权才是根本。老爷子死都死了,就算
把罗汉整得身败名裂,家破人亡,又能有什么好处呢?
萧森这么想着,越发觉得这个仇报不得。进门之后,便干脆不再去想凌尘,
专心致志地和罗汉酬酢了好一阵。直到发现他对凌尘的突然离去并没什么特别的
反应,这才放了心,趁别人都没在意,悄悄问清了罗汉住的酒店和房间号码,又
告诉他自己家里的电话,然后彻底轻松下来,开始和小张徐晖说些半荤不荤咸淡
交杂的风话。
假如不是萧森无心插柳的追问,凌尘除了远远地躲开,拒绝在罗汉可能出现
的一切场合出现之外,也许完全不会想到自己还有其它选择。但当「报仇」这个
字眼儿辗转冲进她的脑海并逐渐扎根发芽茁壮成长,凌尘忽然就意识到,二十年
来,自己内心深处竟始终埋藏郁积着如此坚实的仇恨,坚实到一再排解都不能稍
减,甚至还随着清凉的夜风逐渐增加膨胀的地步。
下了计程车,凌尘抬头看看月朗星稀的天空,犹豫了片刻,决定还是先整理
好被仇恨搅乱了的脑袋再回家,便走到楼下花园一个不大显眼的角落,在石凳上
坐下。
老天爷究竟想把她捉弄成什么样子呢?在花树班驳的影子里,凌尘默默地念
叨着,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开始。她历尽艰辛才得到的二十年平静日子,在刘鑫的
悍然侵入后本就已经摇摇欲坠,怎么还能承受得起如此这般更加严厉的冲击和威
胁?新世纪的第一个春天,难道真的可以如此丑陋不堪,让她再也无法忍辱偷生,
静了余年吗?
树影摇曳,罗汉淫猥的眼睛隐约闪过来,狠狠地敲打着她的脸,她的胳膊,
甚至她的全身。与此同时,他邪魔般的笑声,也从隆隆车声中从容飘至,充塞了
她的耳朵,与眼睛的敲打合成一串不肯休止的阴郁的节奏。当初,当他指使几个
喽罗按住凌尘,略显急迫地脱光衣服,然后堂皇站在月色下的旷野里时,他的眼
神和笑声,就正和现在一模一样。
凌尘不由感到一阵后悔,起身想走回去,却又被一个无法反驳的念头顷刻间
搅得没了力气。是啊,回到楼上又能怎样?遗忘的盖子已经揭开,想恢复平静可
没那么容易办到。要是不小心
被小雪发觉了,只怕连整理思绪的时间也不会剩下
多少。萧森回来还要跟自己商量该怎么对付罗汉呢。
想到萧森刚才那副犹疑不决的样子,凌尘忍不住叹了口气,重新坐好,靠稳。
她实在并不敢指望萧森什么。不敢指望他能为自己报仇,不敢指望他能理解
自己,甚至也不敢指望他会为自己放弃既定目标。那些听上去十分巨大的利益,
他已经觊觎筹谋了那么久,眼看就将触手可及,几乎没有丝毫可能会为他一向都
不大尊敬的岳父而弃之不顾。这不是他的风格。她又不能告诉他实情。如果知道
罗汉就是带头轮奸自己的那个家伙,萧森固然有可能会找他算帐,自己只怕也将
因结婚时的谎言受到严厉的惩罚,这个家庭也就很难再维持下去了。
怎样才能说服萧森,至少也要说服他同意自己的避不出面呢?如果说服不了
他,自己有可能在罗汉面前继续保持镇定吗?万一罗汉已经或将要认出自己,心
存疑虑和顾忌之下,萧森还有没有可能得到那些利益?又会不会在失败之后迁怒
于自己,从而威胁到这个家庭的存在呢?……凌尘越想越觉混乱,只能靠双手的
紧握互掐,勉强拼凑出几丝清醒,努力在脑袋里前后左右地搜索尝试着,想要找
到一棵聊以安身避祸的救命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