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说等我将来告别了学生时代就会发现,这些原本枯燥得要命的东西,其实
还蛮可爱的。
「毕竟,里面都是自己青春时期的笔迹啊!」爸爸一用力笑,就充满孩子气。
这一点,我充分遗传到了。
n惜就因为「学业相关」,这抽屉就成了我最最不常打开的一个。希望爸爸快点在天堂里找到妈妈,这样他心情大好,就会原谅我的厌学了吧。
好,既然都不打算念书了,就把这些「青春时期的笔迹」都清理掉吧。
反正我一直相信,自己的青春,比别人早完结。
打开抽屉。一个浅咖啡色的信封映入眼帘。是kit公事用的信封。
爸爸留给我的信……吗?
搞什么啊……做出这种偶像剧里煸情亲情戏的行为。这个纤细的男人……要走就走吧,我一点也不难过的,我也希望他早点跟老妈团聚。
何必留什么信啊。要知道,你们的女儿是比谁都坚强……不,是比谁都野蛮的哦。非常野蛮,一定会好好照顾自己、没人敢欺负我只有我欺负别人的那种。
里面有两张折叠细致的纸。
第一张,kit公事用的,镶有浅咖啡色花纹的白色信纸。
「给我独一无二的掌上明珠——iai:
第一,你可以搞砸学业,但绝不可以搞砸kit哦。
第二,记得每年都要扫墓。听不到你说话,我们会寂寞。
第三,
我知道你觉得自己很野蛮,不过,还是想再进行最后一次的咯嗦:如果伤害你的人就是你自己,就说明你比普通人还软弱。听到「软弱」这个词很火大吧?
很好。请好好照顾自己。
你的父亲:白井博贵。「
第二张,是一张医院的病历以及住院证明的复印件。
当我的手指触摸到第二张纸的时候,眼泪掉在了我自己的手上。
我曾经……那样子丢了白井家的脸。可是,爸爸那个好脾气的笨男人一点都没有责怪我。只是当时,他坐在病房的沙发上呆呆地望着我,那心疼的眼神和紧抿的嘴唇,就在这一刻涌现在我脑海中。
这是两年前的病历。我的病历。住院原因是:堕胎。
4。
听到门铃声的时候,我冲下楼的脚步带着近似慌乱的急切。头脑一片空白,就这样打开大门的瞬间,胸口的空虚感仿佛吸走了所有氧气。
我看到,天色已经全黑,雨势比之前大得多。
那个背着老土的挎包、一手撑着伞一手提着购物袋、一身深色制服的人影…
…表情僵硬,伫立在昏暗的烟雨中。
我的脸颊骤然撞到来自室外的寒气,丝丝的冰凉。
「白井同学。」原来她语气平和的时候,讲话声音还是蛮好听的。
我喉咙哽住了。心底没有任何知觉。
见我呆在门口定定地望着她,她也没有再开口,沉默地与我对视。
等我意识到雨丝已经随着疾风溅进玄关,才发现她身体已被方向不规则的大雨淋湿。
「……进来吧。」丢下这句,我自顾自的转身走回房里。
从冰箱里拿了两罐橙汁。
然后走到起居室。
〈到她已经坐在沙发上。
身前的茶几上堆着她那个已经拉开了拉链的包、几个小小的购物袋。
她正用她自己的大手帕(手帕颜色也是近乎黑色的深蓝)擦拭着自己脸上和
衣服上的水滴。擦得很仔细很专注,我走到面前了她也没抬眼看我。
「脸和手擦干净就行了。衣服无所谓吧,水都渗进去了,抹也抹不干的。把外套脱掉,别擦了。」我把其中一罐橙汁递过去。
她停下擦拭,把手帕塞回包里。接过橙汁后顺手搁到茶几上。然后调整坐姿,用严肃的眼神望向我。「白井同学。我今天来打扰,是为了通知你处分取消的事,并向你道歉。」
「道歉啊……因为你听说我父亲去世了吧?」我若无其事的耸了耸肩,露出了一个白井家家族遗传的甜美笑容。走到她身旁,坐了下来。
她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也没有转过脸看我。
我拔掉拉环,将橙汁送到嘴边。咕嘟咕嘟连续喝了几大口。冰凉的清甜感滑入体内。
「是因为那天,我没问理由就阻拦了你。」
「啊?」
「没问理由就阻拦你。」她重复了一遍,神情依然平和,语气淡定。「是因为这个而道歉。」
「我不接受。」我飞快的回答。又灌了一口橙汁。
「为什么?」从这个疑问句里听不出惊讶的气息。
「我不接受道歉。道歉这种东西,好像说出来后就可以抹煞掉已经发生过的事情一样。」我都不知道自己在乱扯什么,好像仅仅是为了想找人跟我说话。
「我对于『道歉』,倒有着与你完全不同的理解。」
差点忘了,对方可是老师啊。跟她继续对话岂不是免费赠送她说教的机
会?
我凝视着她的侧脸,虽然显得冷淡,不过好细致好优美,真的像人偶一样……
「啊,老师!你的眼镜片上还有几点未擦掉的雨水!」
「不要紧。」
岔开话题失败。
她停顿了一秒,继续说下去:「关于道歉……我认为,并不是为了过去,而是为了未来。」
「未来?」
「是的。道歉代表着,在往后的时光就要向道歉对象给予好意。也许曾经做了失礼的事、给过对方伤害,不过道歉不是为了让已经发生过的负面的事一笔勾销,而是为了接下来要赠予对方的心意……已绝对不再是负面的。」
因为从来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所以我看我自己的言行,也常觉得动机不明。
「那么……老师你会在往后的时光对我付出好意?」
听到我如此发问,她也许是想显得不失礼仪,就缓缓转过脸,正面望着我,郑重地点了点头:「是的。」
我飞快地吻上了她的唇。一闪即逝的轻触。
「我是在想,你的表情要怎样才会有点变化呢?」我大胆地擅自动手摘下她的眼镜,放到旁边茶几上。
她的表情明显已经松懈下来了。低垂下睫毛,不敢与我对视的样子。
是我的动作太出乎她意料了吧?她今年几岁?有男朋友吗?再怎么说也是个专科院教师兼绘本作家,不可能没人气到了没被吻过的地步吧?现在的社会,就是越老土越一本正经的女人越早嫁得出去的。
「白井同学。」她的声音显得有些微弱,
我敏感的察觉到自己的一吻还是给她带去了些许慌乱的,莫名的得意。
「……明天,请去学校上课。……」
「我不会去的。」我立刻出声打断。我知道她说完请我明天去学校,接下去要说的就是现在时间不早了她该回家了之类的。
「白井同学……」
「我叫『白井今』。『今』,在我的名字里读作『iai』。叫我iai吧。」我把手中的橙汁一口气饮尽,把空罐子丢到茶几上。然后随意地翻看起她买的东西。
一个便利店的袋子里装的是已经加过热的便当,现在已是微温的了。里面还有一个蟹肉口味的沙律手卷和一盒章鱼烧。第二个也是同一便利店的袋子,装的是两盒最大规格的鲜奶。第三个则是唱片店的袋子,薄薄的……
打开。里面是一张单曲。
仓木麻衣的「明日へ架ける桥」。初回单曲,昨天刚刚发售。
「ai。k的新单曲!」我一下子全身放松,笑得心花怒放,暗想自己是不是很像绊一跤就大哭大闹的孩子,一见到棒棒糖又立刻笑了出来。「水泽啊!
你也喜欢听仓木麻衣的歌吗?「
好像得寸进尺了,我自己都觉得。
「水泽?!」她果然有反应了,语调明显上扬,好像在对我说「真过份」一样。「起码也应该是『水泽老师』吧?」
「水泽啊,我可是giza
fan哦,第一欣赏的就是giza的皇牌仓木麻衣啦!以前她出每一张碟时,我都是在发售第一天就去唱片行买的。其实昨天也有一瞬间记起要去买这张碟,可是想到今天有葬礼,就一直郁闷着。到了今天也忘记了这件事……「
「送给你吧。」她很自然地说道。
「啊?」我转过头看她。
「送给你啊。」她偏了偏脑袋,出人意料的孩子气。不戴眼镜的她,精致的五官和柔和的面部线条更能被看清。皮肤毫无瑕疵的秀丽面容上挂着静水般的表情。女性或多或少都有的爱娇与甜意,在她的气质里毫无痕迹。
她的温柔感就是,柔软度不足,清澈度有余。
「那我就收下了!」我对她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满足笑颜。「谢谢水泽!」
她听到后半句,嘴角浮现出一个淡淡的苦笑。不过这么快她就放弃纠正称谓问题了,看来她其实也不是什么骨子里严酷的教师。「不用客气。等一下我回家路上会经过唱片行,可以再买一张给自己。所以,今晚我们都可以及时听到。」
「我没有猜错哦!水泽你也喜欢听仓木麻衣吧?」
她的苦笑继续加深,望着我的眼神也不再空洞,而是大人望着淘气小孩时的感觉。「当然是喜欢听才买的啊……」
接下来我就不停地缠着她说话,跟她聊仓木麻衣聊beg系聊giza公司。
她果然也只是个孩子。会关心公信榜排名的、会每天都要逛唱片行每次都买一两张碟的、会在深夜独自沉溺于音乐的……都是寂寞的孩子。
她也和我一样,买每期的j* g、买一张giza出品的cd、dvd还有诗集;她也和我一样,买其它碟都可以态度悠闲,买giza出品的碟就会在发售前一日就开始兴奋期待;她也和我一样,觉得仓木麻衣最高,比宇多田光和滨崎步都棒多了;她也和我一样,欣赏仓木麻衣对公司的不离不弃,相信
giz
a总有一天可以不再只靠仓木麻衣一个人撑住销量、可以既维持音乐性又提升收
入;她也和我一样,会独自一人去大阪看live,也许我还曾经有在live现场买周边的人群中与她擦肩而过……
〈她从一开始静静地听我说,到和我搭上几句话,到气氛越来越热烈地大声发表出她自己的各种看法……还好几次露出了笑容。
□得好高兴。
我从来没有产生过这样的感觉。明明开始只在聊仓木麻衣的歌而已,后来变成聊giza公司的现状,后来变成聊整个日本乐坛的各类音乐争锋问题,后来甚至扯到giza包办了音乐的名侦探柯南,猜测着下一任op和ed会是谁担唱……
虽然只是闲聊而已。她却给了我从未体验过的安心感和发言欲。
我决定,以后我的任何事情,我都愿意告诉她。
「啊,已经那么晚了……」她惊觉地低声说了一句。
「才9点多……」我满不在乎地笑了笑,「对了,我肚子饿了!你呢?不是也还没有吃晚饭吗?」
「是的,不过……」她把目光移到茶几上堆着的便利店袋子上。
便当是肯定已经冷掉了。
暗暗决定,和她一起出去吃饭吧。我只是很单纯地想再和她多聊一下。
「我肚子饿了!我们……」我的语气像是女儿在对妈妈撒娇一样。
我还没说完呢,她就开口道:「那……我把这些食物加热一下一起吃吧?」
「………………好,好啊……」我不想否定她的提议。
接下来,只见一场绘本作家vs厨房的格斗。
等到……被加入辣酱油再重新炒热的烧鸡排便当+ 已被拆分制作成6个寿司
的原沙律手卷+颜色已经完全面目全非了的升级版章鱼丸子+利用我家冰箱里一
个多礼拜前剩下的材料煮出的味噌汤……端上了桌……我,谨以真诚起誓,我觉得很满足。
「嗯!我吃饱了!」我元气十足地用纸巾抹了抹嘴。冲着餐桌对面的水泽老师露出大大的花朵盛开般的笑。
「我也吃饱了。」她目光闪烁了一下,好像被我毫不矜持的笑容弄得很不好意思。
「谢谢你的款待!」我低了低头,算作行礼,「老师原本是买给自己的晚餐吧?结果一个人份的食物现在两个人吃了,倒也吃得很饱呢!」
「哪里!我买的是自己今天的晚餐+ 宵夜,所以才勉强让我们两个都吃饱的吧……」她慌忙也低了低头作为回礼,「再加上,还用了你家里的食物材料做了味噌汤……所以,也谢谢你的款待了!」她再次低下头去。
「好了啦,我才该谢谢水泽你下厨做给我吃呢!」我笑得更甜。
那家伙,真是老实又超正经的人呢。
我继续冲她笑着,心想自己是不是像个面对镜头就时时作出可爱笑颜的偶像艺人?忽然有点惊讶,自己竟然在一个劲的装乖巧耶……
装乖巧……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都是因为她……
后来,我们一起把餐后的碗盘端到厨房。
水泽一个人洗了所有的餐具。
因为我告诉她我从来没洗过碗。
「平时都是谁洗碗的呢?」她一边麻利地擦拭碟子,一边随口问道。
「爸爸……」
「对不起。」她立刻接口,声音里竟真的涌出浓厚的歉意。
「没关系啦……」我望着她的眼睛回答,示意我真的没有受伤。「从今以后,我必须要习惯没有爸爸在身边的日子。」
我这么回答的时候,我自己也发现了奇妙的事情:就在她留在这里的短短几小时内,我竟然彻底地从「爸爸离开了」的这一悲伤中抽离了出来。
她的存在,仿佛在给予我暖暖的体温。
想到这里,不由得再度望向她的双眸。好优雅又纯净的眼瞳,流转着月色下的静海微澜一样的光辉。
如果……她就一直这样不戴眼镜就好了。
这时她突然停下手里的动作,转过视线来,与我对视,眼底温柔的鼓励无端端地就令我心跳加速起来……
接着我听到,她用仿佛在和同龄友人说话般的语气,对我说:「加油哦!」
「我差不多该回家了。」碗盘全都洗净、厨房也收拾整齐之后,她走回起居室。将那付无框眼镜戴回脸上,她开始整理起她的包。
这一刻,我居然强烈地感到不舍。满脑子不断想着:如果她留在这里陪我就好了、有什么办法可叫她留下来啊……这种心情强烈到我都不明白自己挽留她有什么用。
她一边理着包一边微笑着轻叹似的说着:「不知不觉都已经这么晚了,现在唱片店都该关门了吧……我只好明天再去买cd了,明天就能听到……」
「那……这一张还是先还给水泽吧?」一想到她也期待着这张新单曲,我就本能的脱口而出。一出口立即后悔!应该
趁机说请她留下来一起听,这样才对吧?
我还来不及改口,她就已瞬间换上严格死板的教育工作者脸孔了,用发表声明般的口吻对我说道:「不行!那是绝对不行的。这是说好送给你的,绝对不可以收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