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远哥,有没有兴趣进去和我喝一杯?”
我看看警员,他也看着我,我说不必了,“在里面待闷了,就打算出来散散心呢。”
她点点头说“哦,原来如此。”
“最近有关注我的电视剧吗?”
“嗯,看了点。”
“陆远哥还记得我说我随时在家备宴等你光临吗?”
“记得啊,只不过没空,就没去。”
“那不如现在约个时间?”
“过后再说吧,主要,我现在想散散心。”
“噢,不好意思,那我先走了。”
“嗯,有机会再聊。”
徐敏华离开后,我看了看手机,俨然已经八点四十五分,我心里不由咯噔了一下,看向警员,他的神色也十分凝重,我们都清楚,不出意外,此刻行动已经开始了。
看着满别墅各个角落若有若无的骚动,那是一个个潜藏各处的便装警察在行动。然而五分钟后,我旁边的警员收到了一条信息,接着他的脸色就变得十分难看。
我问怎么了。
他没理。
我说是不是行动出问题了。
他犹豫再三,说嗯,说两个目标都扑了空。
我顿时如同被浇了一盆凉水,此前任何觉得我或许还能立功的侥幸在此刻荡然无存,不过接着我又回过神来,两个点都扑了空?这意味着假使没有我隔墙听到的那番话,那么今晚母亲他们的行动也会铩羽而归。当然,这不排除可能意识到我的存在,才让今晚那些毒贩们采取了这样的措施。但是,他们本来就清楚母亲的存在,所以大概率不会选择原地点进行交易。想到这,我脑子已经一团乱麻,完全不清楚这帮毒贩到底在想什么。
就在这时,警员又接到了一条短信,没过几秒,就丢下一句在这别动,然后迅速奔向了北边的那座楼阁。
九点十分,我准时在车上接受着母亲的训斥。
内容无非是这几点。
一,我不该不听她的,在别墅里乱跑。
二,我缺少对信息的准确把握,难辨真假,所以很容易被歹徒兜着转。
三,我最近越来越浪了,到底跟谁混,去了哪,都跟她谎报,才导致今晚这样的乌龙。
四,说到四,母亲却忽然停顿下来,看看我,叹了口气,“你毕竟还小,也不能全怪你。但是以后,一定要记得跟我汇报,和我通气,要再发生今晚这样的事,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据后来了解,是汪雨菲发现了第三处毒贩真正交易的地方,于是母亲立即调遣所有别墅警力前去围捕,将贩毒和买毒一共八人抓获,并缴获近五公斤的毒品,其中大量是在市内流行的神仙散。
我在心中暗暗庆幸,这个令我又爱又恨的汪雨菲救我一命。否则如果因为我导致今晚的抓捕计划泡汤,那么即便母亲不惩罚我,我恐怕也会自己找堵墙撞死。
这件事带来的后果即是,在要到大二上册才开始学《线索辨别》的情况下,这学期我已经开始疯找各种与线索甄别有关的书籍和资料来看,为的就是倘若再有一次这样的情况,我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因为不可能每一次都会有汪雨菲这样的救星给我救场,而失败的代价是我所无法接受的,放虎归山,不仅虎在今后会继续下山残害市民,而且母亲的职位也会因此遭到威胁。
尽管母亲事后向我道歉,说本来毒贩就发现了她的存在,不管我是否被他们所发现,大概率他们都不会选择继续在原地点进行交易,虚报了一个假的时间和地点,可能是为了戏弄我,也可能是他们又临时改变了第二次主意。
她不该把这事怪罪在我头上,何况我还小,她认为当时她刚经历完一场紧张的抓捕,并且在此之前还经历过两次的失败,再加上被毒贩戏弄的愤怒,所以几股绳拧在一起,便未经大脑地全在我身上倾泻了。
然而我并不在意这些,我只在意她的一句话——我还小。我想说我大一了,已经成年了,至少法定上成年了,我并不小,我想担当起家庭的一份责任,我不想总是她一个人扛着这个家前行,我想帮她分担。
但这些话,肉麻,且煽情,而且说出来,好像更显得不成熟,因为母亲说过不说硬话,不做软事,行动是对一切最好的回答,于是最终这些话还是烂在了我的肚子里,等待发酵。
几日后,我问母亲,那几个被抓获的毒贩和瘾君子审得怎么样了。母亲一如往常那般瞪我,可在我以为她接下来就会说出那句熟悉的“不该问别问”时,她却顿了顿,抿抿嘴,然后惊人地开口了,“没问出啥,嘴都很硬。”
“吸毒、贩毒的都挺义气哈。”
母亲当即一个眼神射了过来。
我立即噤声闭嘴。
四月底,母子俩忽然得知母亲要被调岗的信息,准确说,是升迁。
“江南市总公安局刑侦大队长陈丹烟因恪尽职守、屡创佳绩,现调至临市北海市,任北海市总公安局局长,希望陈丹烟同志今后能够继续认真对待北海市的治安工作……”
从母亲口中得知这则信息的当晚,母子俩都没有多少情绪流露。母亲对我并未透露太多,只说了她下月初就得到北海上班。过后我才从小杨那得知,母亲对这次升迁并不满意,或者说,兴致不高。具体我俩自然不清楚她咋想的。但小杨猜测可能是母亲在这生活惯了,土生土长的江南妹子,所有的记忆都与这座临海城市挂钩,加上任职已久,盘根错节,好多案子在她的跟进下都已达到接近破案的程度,不管是从职业道德还是人的本心来说,不会有人愿意就这么稀里糊涂地离开。况且,小杨认为仅是为了家人,母亲就不可能愿意离开。
听到这句话时,我愣了一下。
但这则升迁还是在秘密中有条不紊地进行了下去,除了警局内部的一些核心成员还有一些像我这样的特殊人士,母亲的调离在最初并未掀起什么涟漪,江南市内一片风平浪静,爱戴这位玫瑰女警的民众毫不知情。
许是上面也知道母亲的调离非同小可,所以他们连官方的新闻都没发布,包括一系列媒体、宣传等公众会议。但直到某次新刑侦大队长带着一干刑警、辅警照例巡查城区菜场时,这个波澜才在市里以一种无法想象的速度扩散开来。人们纷纷问上头为何要做出这样的安排。是兢兢业业的母亲把江南管理得井井有条,换个人来江南未必有现在这样的安宁。如我所料的那般,尽管母亲是荣升,但民众并不认可这次调配。
但在官方出面安抚下,民众的声音也渐渐小了,但我知道,在接下来的某个压力来临,而新队长又难堪重任时,此刻的声讨将会卷土重来,而且变本加厉。
得知信息后的我每天都闷闷不乐,我心中有无数话想说,可我知道这些话太幼稚、不负责任,即使它们面世,也不会改变现在的局面。可当每每对上那对温柔的眸子时,我心里又波动得不能自已。这个情况自然被火眼金睛的警花母亲发现了,她问我怎么了,是不是和学姐闹别扭了,我说没有。她说那是学习上碰到问题了吗。我说也没。她说那是咋了,怎么整天跟丢了魂似的。我还是没说话。
然而过一会儿,她放下手中的菜根,从厨房径直朝我走来,我坐在沙发上下意识往远离她的方向缩了缩,但那只温柔的手还是抚上了我的脑袋,湿湿的,我能感到水分在我头皮发丝间扩散。
“到底咋啦?”轻轻地,落在地上没有一丝重量。
“没事,”我说,但我却发现我的声音也莫名多了一丝颤抖。
“就是换个地方上班而已,又不是见不到了,”她在我旁边坐下,于是沙发也往下陷了一些。
“我知道,没事。”可我始终不敢抬头看她,尽管我对我此刻所表现出的一切都感到费解。
“嗯……”那只手改在我背上慢抚着,“那中午带你吃大餐?”
“啥大餐?”我下意识问,这个下意识令我同时也下意识抬起了头,于是我就看到了这张白瓷般光洁又丰润的脸,当对上那对清澈的眸子时,我又做贼心虚般赶紧挪开了眼。
母亲似是轻笑一声,又好像没有,她只是挪得离我更近了一点,“你想吃啥?”
“不知道,都行吧。”我瓮声瓮气的。
“那……肯德基?”
“好啊。”满鼻子都是她的独特清香。
“行,那赶快收拾收拾。”她起身。
“几个人啊?”我不禁问。
“啥几个人?”她回过身来。
“要请学姐、沈姨她们不?”我看着她。
“就我们母子俩,请她们作甚,”她转身欲走,又折了回来,“你要请,也可以,自己打电话。”
然而这顿温馨满足的大餐还是没能让我在那天忍住。当然,也不是什么嚎啕大哭,毕竟我也是个成年人了。只是,少不了眼眶湿润。
彼时,我正于梦中酣睡,然后被母亲收拾的声音吵醒,我看了看正前方墙上的钟,显示才六点,天仅微亮,透过半拉的蓝色窗帘向屋子里洒进一片朦胧的蓝辉,令我恍惚间像是置身在某种森林秘境之中。
不等我开口,已经穿戴整齐的警花在把那件熟悉的白色睡裙塞进行李箱的空隙,开口说道,“吵醒你啦?”
我没回,我说,“今天走吗?”
“嗯,下午一点那边有个会,必须得赶上,专门为了接你妈我呢。”说着,她笑笑,朝我眨眨眼,“咱可是主角,要是会开了,宾客齐了,主角却没到,那可就玩大发了。”
“嗯,”我却没什么精神。
又收拾两件衣服,她看我一眼,然后愣了愣,不满地,“啧,妈这是升迁了,你这啥脸色,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妈光荣牺牲了呢。”
我挠挠头,想说点什么,却说不上来。祝贺妈妈升迁什么的,也太脑残了。
好半晌,东西总算是清理整齐,她拉长拉杆提着箱子走到我跟前,伸手捏住我脸上的一块肉,“来,给妈笑个。”
我想配合她,可我做不到,反而是眼眶,莫名其妙地就湿了。
“啧,咋还哭了捏?多大的人了,让人看到不得笑话?”
我想收,但收不住。
“又不是不回来了,这每个月也有三天假啊,平常两市有点联动啥的,妈也有机会来这,以后说不定又给调回来了。”
我看向她。
“好了,别哭了,啊?小远以后可是有个局长妈妈了,你再去上学不得威风死?偷着乐吧你。”
我笑,可原本的哭没停止,于是这又笑又哭的,让我发出的声音十分地怪异,简直就跟抽风没什么两样。
母亲也笑着摸摸我的头,好一会儿,她说,“行了,那妈走了啊?管你卡里打了两千,没了再管妈要。想自己做点也可以去买菜,反正菜场那块你也熟。对了,最好在李妈那买,她那有菜有肉,妈经常在那买,她跟妈熟,不会诈你。衣服记得丢洗衣机洗啊,别两三天就堆成一堆跟小山似的,看我回来不教训你!记住,好好学习,只要成绩保住了,其他这些妈都可以不计较,不然有你好果子吃!”